2001年3月,我來到布宜諾斯艾利斯,隨即感到山雨欲來風滿樓:很多商家門口掛著「停止營業」的牌子;計程車司機一再用聳動的語言描述國內經濟困頓;阿根廷國內一本重要雜誌封面是戴著食人魔漢尼拔面具的財政部長,讓人聯想到電影「沉默的羔羊」。封面上寫著:「難道他非得把國家吃下去,才能救亡圖存?」

  如果你看過阿根廷的經濟數據,就知道這個國家完了:外債高築、美元出走、外匯存底不斷探底,金融重組也無濟於事。由於阿根廷實行本國貨幣批索與美元掛鉤的固定匯率制,難以靠貨幣貶值來刺激經濟。投資人紛紛拋售阿根廷國債,儘管價格下跌,還能拿回八成。但是你不必看數字,也能得到這樣的結論。

  我是鑽研拉丁美洲經濟的財經記者。幾週後,我寫了一篇專文,提議讓阿根廷減債30%,以免阿根廷無力還債,債權人將蒙受更大損失。很多令人尊崇的學者和華爾街金融從業員都讀了這篇文章。隨後,有幾位華爾街的朋友打電話給我,贊同我的提議,只是他們不敢公開說出來,怕被炒魷魚。此時,交易員提到阿根廷的債務違約已不是用「假如」,而是「何時」。但是沒有一個交易員敢勸告客戶壯士斷腕。九個月後,噩夢成真。阿根廷批索狂貶,不願放棄30%債權的銀行,最後賠了70%。

  2011年韓國的全球人力論壇以人力資源的挑戰為焦點,請我參加他們11月在首爾舉辦的會議,討論世界是否將面臨新的經濟危機。我告訴他們,自2008年金融海嘯以來,世界還沒恢復,爛攤子仍待收拾。不只是希臘,歐洲還有許多國家面臨財政和貿易失衡的問題,歐元區可能解體,拖累全球經濟。從美國人的觀點來看,歐洲領導人似乎在危機中踟躕,沒能狠下決定,一舉脫困。因此,我在論壇中提到,就全球經濟的重大問題,我們不免左右為難,難以抉擇:如成長或撙節、長期或短期、財政或貨幣操控、消費或投資、廉價勞工和人力資本、生產貨物或知識。但無論如何,我們仍需做出決定。

  希臘政府與私人債權人完成換債之後,阿根廷和希臘的對比讓我開始思索以下問題:這兩者差異何在?希臘和私人債權人的協議是不是所謂的「及時一針」,免得希臘垮了,危及全歐洲?是這些問題埋下了本書的種子。儘管希臘和銀行及避險基金達成協議,得以喘一口氣,依然積欠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歐盟巨款。這些「官方債權人」就是各國政府,用的還是納稅人的錢(尤其是德國),可不像私人債權人那樣好商量。希臘如不力行改革,國際債權人將拒絕紓困。

  納西姆.尼可拉斯.塔雷伯(Nassim Nicholas Taleb)剛好在2008年爆發金融危機前夕出版《黑天鵝效應》一書,金融市場和政策圈裡有很多人因此注意到黑天鵝或肥尾效應(即稀有事件造成的極端行情)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麼稀有。然而,分析師和計劃者並沒有專注在明顯、危險而發生率高的事件。在我看來,黑天鵝的後面似乎還有許多很可能會發生的危機,只是常被人忽略。

  於是,我開始尋找灰犀牛的案例,發現過去有很多重大危機在事發之初已有明顯的威脅,只是被人忽視,而當今最大的挑戰同樣顯而易見,卻被視而不見。這些危險卻被忽略的證據,比比皆是,如氣候變遷、金融危機、全球政策、重塑整個產業的破壞性創新科技(包括數位科技對媒體的影響、很多工作、公司因此消失,但同時也孕育出新一代的億萬富翁)以及對個人生活產生重大衝擊的問題等。我們不知有多少次錯過因應威脅的時機:卡崔娜颶風、2008年金融危機、2007年明尼蘇達大橋崩塌、網路駭客、森林大火、水資源短缺等災難。

  我為了本書蒐集資料之時,發現很多明顯的危機也是機會。如果意識到威脅時,擬定策略來因應,往往能獲利。例如很多投資人就利用市場翻轉或大家恐慌的時候迅速致富。在破壞性的創新科技出現時,傳統產業往往受到重大威脅,也有人趁勢而起。有時,重新想像如何因應則會開啟我們的想像力。2014年,全球氣候經濟委員會(Global Commission on the Economy and Climate)估計,在未來的十五年,由於都市熟齡居民愈來愈多,總計必須花費90兆美元進行城市老舊基礎建設的維護、更新與擴充。該委員會提議,各個城市還必須利用這筆錢,以新科技來增進成長、創造就業機會、增加公司收益、刺激經濟成長。如此一來,光是在美國,一年就可節省將近4,000億美元。

死亡陷阱

  2014年1月,一個下雨的週六,我寫稿累了,正在看推特。突然間,推文此起彼落,說警察出現在我住的公寓附近。街區封鎖,警車、救護車急駛至現場。原來是死亡車禍。9歲大的庫柏.史塔克(Cooper Stock)和父親在家門前的斑馬線等待通行,綠燈亮了,才一起過馬路。沒想到一部計程車衝過來,撞上這對父子。受了傷的父親,眼睜睜看著兒子在輪下斷氣。

  不到一個小時前,兩條街外的一部遊覽車,撞上了74歲的艾力克斯.希爾(Alex Shear)。希爾是知名的美國文物收藏家,被譽為「美國夢的吹笛手」。據說當時希爾闖紅燈,遊覽車司機因視線死角並沒有發現,他被拖行了一段距離,乘客尖叫,司機才停下來。

  幾天後,26歲的醫學生莎曼莎.李(Samantha Lee)在百老匯大街和96街交會口穿越馬路時,被救護車撞飛橫躺在馬路上,接著又被疾駛而來的車子輾斃。新聞起先報導,她利用穿越分隔島過馬路,後來監視錄影帶顯示,她走的是行人穿越道。

  以衝擊性而言,也許死亡車禍和本書提到的許多重大危機無法相提並論,但是就死者家屬受到的影響來說,等於是世界末日。從個人遭遇的不幸來看灰犀牛,可幫助我們了解人性和政府的缺點會造成何種悲慘的結果。

  上述三個行人的喪生凸顯這樣的問題早就存在卻遭忽視:交通設計不良,甚至交流道出口就在中學附近,而且撞死行人的司機只是受到輕微的告誡(以撞死庫柏的計程車司機來說,只是以「未禮讓行人」的罪名被傳喚)。直到發生這一連串怵目驚心的車禍,市政府官員才注意到問題的嚴重性。

  在連串悲劇發生之後,當局的做法令人震驚,包括嚴加取締不守交通規則的行人。一名84歲的華人老翁,疑似因為闖紅燈又言語不通,與攔截開罰的警察發生拉扯,被警方打到頭破血流。自1月至2月中旬,被開罰單的行人增加了八倍,而被開單的駕駛人反而減少。

  2014年2月,紐約市長白思豪(Bill de Blasio)根據瑞典的零願景模式(零交通死亡事故)提出了一份42頁的計畫書,希望不再有行人或駕駛喪生。他誓言將嚴格執法,取締違規駕駛。

  只是,在他發表這份計畫書的兩天後,記者捕捉到他開車超速的畫面。過了幾天,《紐約郵報》的攝影記者又逮到他過馬路時不守交通規則。這顯示積習難改,就算才剛經歷危機,也很容易忘記。

  如果我們拙於辨識威脅,反應不及,該怎麼辦?萬一我們不能改變呢?雖然改變自我不是件易事,我們仍可從了解人性下手。洞悉人性的弱點,我們才知道如何決定,進而拿出行動。近年來,行為經濟學家研究了許多企業、組織、社群和政府,告訴我們該如何辨識顯而易見的威脅並及時回應。

  《灰犀牛》就像一張地圖,讓你了解我們何以無法避開危險,陷入險境。你也可藉由這張地圖的指引,知道如何避免危機,減少損失,進而創造機會。

  躲避灰犀牛有幾層意義。除了指面對威脅,把危機化為轉機,也代表避免傷害,把傷害減到最小。及時行動往往可化險為夷,至少可避免危機惡化。即使傷害已經造成,暫時無法回到正常狀態,如果能阻止更多的災禍,也是一大進步。保持現狀,不思求變,往往是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