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個擁抱│一場冒險,看見自己

優人神鼓創辦人暨藝術總監。1980年代初期為蘭陵劇坊主要演員,1983年赴美國紐約大學戲劇研究所深造,獲劇場藝術碩士學位,1984年經由遴選進入波蘭劇場大師果托夫斯基工作坊受訓一年。 1988年創立「優劇團」,提出溯源計劃,掀起小劇場探源風潮。 1993年,邀請從小習鼓練武的黃誌群加入劇團,兩人共同於在木柵老泉山上以擊鼓為基礎結合果托夫斯基客觀劇場訓練、東方武術、太極、神聖舞蹈、內觀禪修等元素,融合生命的修練與生活美學的實踐,創立「道藝合一」表演藝術體系。 作品深具世界觀與當代美學特點,獲國際藝壇高度重視,獲邀國際重要藝術節表演,呈現臺灣優質劇場表演藝術;經典作品包括「聽海之心」、「金剛心」、「時間之外」等,「金剛心」獲第一屆台新藝術獎首獎。 劉若瑀深感表演藝術基礎教育之匱乏,2007年與景文高中合作創設優人表演藝術班,向下紮根傳承表演藝術,突破現有教學體制,讓學生得以接受音樂、肢體、劇場、靜心等跨領域多元整合開發課程,2016年與華梵大學美術與文創學系合作成立表演藝術組,延展優人表演藝術大學教育;影響深遠。此外,2009年協助彰化監獄成立「鼓舞打擊樂團」,結合道藝傳承和社會公益,具體實踐文化藝術團體參與社會公益之影響責任。 2008年獲國家文藝獎「表演藝術家」殊榮;2012年發表著作《劉若瑀的三十六堂表演課》獲第36屆「藝術生活類」圖書獎金鼎獎;2015年,帶領優人神鼓獲第一屆總統創新獎,同年授頒國家二等景星勳章。

優人神鼓創辦人暨藝術總監。1980年代初期為蘭陵劇坊主要演員,1983年赴美國紐約大學戲劇研究所深造,獲劇場藝術碩士學位,1984年經由遴選進入波蘭劇場大師果托夫斯基工作坊受訓一年。 1988年創立「優劇團」,提出溯源計劃,掀起小劇場探源風潮。 1993年,邀請從小習鼓練武的黃誌群加入劇團,兩人共同於在木柵老泉山上以擊鼓為基礎結合果托夫斯基客觀劇場訓練、東方武術、太極、神聖舞蹈、內觀禪修等元素,融合生命的修練與生活美學的實踐,創立「道藝合一」表演藝術體系。 作品深具世界觀與當代美學特點,獲國際藝壇高度重視,獲邀國際重要藝術節表演,呈現臺灣優質劇場表演藝術;經典作品包括「聽海之心」、「金剛心」、「時間之外」等,「金剛心」獲第一屆台新藝術獎首獎。 劉若瑀深感表演藝術基礎教育之匱乏,2007年與景文高中合作創設優人表演藝術班,向下紮根傳承表演藝術,突破現有教學體制,讓學生得以接受音樂、肢體、劇場、靜心等跨領域多元整合開發課程,2016年與華梵大學美術與文創學系合作成立表演藝術組,延展優人表演藝術大學教育;影響深遠。此外,2009年協助彰化監獄成立「鼓舞打擊樂團」,結合道藝傳承和社會公益,具體實踐文化藝術團體參與社會公益之影響責任。 2008年獲國家文藝獎「表演藝術家」殊榮;2012年發表著作《劉若瑀的三十六堂表演課》獲第36屆「藝術生活類」圖書獎金鼎獎;2015年,帶領優人神鼓獲第一屆總統創新獎,同年授頒國家二等景星勳章。

《77個擁抱》是一本奇書。我不知道如何定位這一本書。
是一個修行者的內心記錄?是善念付出與實踐的反省?是度人者事後靜思的回顧?是一個母親與孩子的衝突、對話與和解?還是生命修行的觀照?
或者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它根本一本驚悚小說?
稍稍了解黑白兩道,曾採訪過各種新聞而略知人世艱難、社會黑暗、世界不美的自己,這本書,看得我驚心動魄。那恐怖感,絕對比驚悚小說更刺激。
故事起源於二○○八年金融海嘯。當時世界經濟瀕臨崩潰,文化演出活動停止,文化表演團體面臨斷炊之虞。當年十一月,我剛接任文化總會祕書長,便建議會長馬英九,與其坐困愁城,不如宣布由文建會撥預算,請文化團體進行藝術下鄉活動,進入偏鄉學校、弱勢群體、監獄工廠,讓藝術與民間分享。
就這樣,優人神鼓申請計畫到了彰化,去彰化監獄進行藝術下鄉活動。公益團體進入監獄教藝術,例如陶藝、繪畫、音樂是有過的,但表演藝術團體進入監獄,這是第一次。
沒有人知道,他們會撞擊出什麼樣的火花。
三年後,彰化監獄邀請我去參觀鼓舞打擊樂團的表演,那是優人努力的成果。我曾寫過一篇文章〈如果監獄變成藝術學校〉,對此讚嘆不已。同時文化總會也展開〈為台灣文學朗讀〉活動,邀請作家受訪朗讀自己作品,再將訪問與朗讀錄音分送給監獄,與受刑人分享。另外也邀請十二位不同領域的藝術創作者,包括李永豐、鄭宗龍、王小隸、方文山、王浩威等去監獄演講。
今年,延續此一理念,文化總會邀請〈差事劇團〉到誠正中學舉辦表演藝術營隊,訓練學生表演、編劇和表演。
我所未曾料到的是,〈優人〉鼓舞打擊樂團的關係,會從監獄延伸出來,變成一個長遠的計畫。為了讓更生人有更好的訓練,劉若瑀不但把他們組織起來,成為〈優人〉之下的另一個劇團,更與他們建立如同母子般的關係,讓他們住進家裡,一起生活。
在監獄不自由的環境下,要訓練受刑人容易,可一旦出來,天地寬廣,人性複雜,如何與熟悉黑道文化的更生人相處,帶領他們走出舊習性,成為一個藝術家,那絕對不僅是藝術的、學習的、教育的種種考驗,更是人性最嚴酷的試煉。
一向只有藝術與修行經驗的劉若瑀,並不了解其中複雜,卻在一心度人向善的信念堅持下,滿懷愛心,與他們糾纏衝突,走了半年。這半年,愛憐的、憤怒的、真心的、欺騙的、撒嬌的、恫嚇的、義氣相挺的、無情背叛的……如夢魘般壓著她,直到她喘不過氣來,才終於宣告放棄。這一場遭遇,對人性的所感所知,恐怕遠超過她前半生的總合吧。
然而,讀完此書,這些驚心動魄的際遇,卻都凝結成她沈思的力量。讓她看見過去和叛逆的孩子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自己的訓練與創作是不是太制式,控制性是不是太強等等,甚至讓她看見自己的內在…。
每個生命都有自己的因緣業力,路在前方,自己不走,誰也沒辦法。這也是多少際遇無奈之後,才慢慢體會到。我們自己何曾不是如此?
然而,蘭姐的故事卻讓我想到《金剛經》說的:「須菩提,於意云何,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度眾生。須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實無有眾生如來度者。」 或許存著度人的善念,最後度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吧。

二○一四年五月開始,我跟六位更生人朝夕相處了半年,多數時間他們住在我家,跟我丈夫、兒子一起。這期間發生了許多事,在我身邊的人、團員、學生、行政、我的家庭,以及這幾位更生人和我之間。我的生命進入另一個軌道,像被攪亂的一串亂碼。但不論發生什麼事,我知道有一個力量在那裡,所以我不曾害怕,雖然看起來很危險,其實一點也不。他們反而讓我重新看見自己,尤其是我和我兒子之間的關係…。
在鐘聲中驚醒,睜開眼,才發現已經六點半了,那鐘聲是去吃早餐的。錯過了清晨四點半的打坐,早上乾脆從八點一直坐到十一點,三個小時沒動。 此次是為期二十天的閉關,我已經來過數十次,但從來沒有像這次這麼多念頭……心中一直不停地出現小黎的影像,還有石頭、迪迪、胖志、阿好、阿米和他們的那些事,還有小ㄈ、宏濬。 「要覺知呼吸,要把注意力放在鼻孔和嘴唇上的小範圍。要把心先穩定下來……」禪師的話開始迴盪,我不能再想了,把心定下來,我得專注、專注、再專注,但似乎……



過去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這些事無法認定是非對錯,甚至不能用是非對錯來評斷,只是誰能夠真正明白事情的真相,或者應該說,實相是什麼?我需要釐清,我需要找到答案,這就是為什麼我必須坐在這裡,雖然並不能期待這二十天的閉關就能大徹大悟,但至少先讓自己安靜下來,將這些複雜的事暫時擱下,只是沒想到,它卻更清楚的回來了。
二○○九年春天,剛過完年。劇團行政會議已在進行,劇團經理匆匆趕到,他是為了當時文建會活化地方館舍的計畫,去跟彰化文化局長開會。經理的神情看似有些神祕,有些不知所措,像有重大想法又不知如何開口。
經理從公事包中拿出了一本畫冊,「蘭姐、各位同仁,文化局長很歡迎我們到彰化駐館,他們會全力配合,但他們提出一件事……」他將畫冊遞給我,「這裡頭精采的藝術作品,全都是彰化監獄收容人的創作。局長希望我們也可以去教他們打鼓!」經理指著畫冊裡一幅微妙微肖的觀音畫像說,這幅畫展出時,畫家父親來看展覽,教誨師歡喜地告訴他,那是他兒子的作品。這位父親剎那間忿怒地回答說,別再諷刺他了,兒子連小學都畢不了業,怎可能畫出這樣的畫?
這幅作品畫的是一個人面對觀音在虔誠祈禱,畫工細膩、色彩豐富,筆筆流露出繪畫者的懺悔之心。使得這位父親絕不相信是出自小時候行為如此乖張的兒子之手。教誨師非常嚴肅地告訴這位父親,請相信你的兒子,這真的是你兒子畫的,並且還拿了他兒子親筆寫給他的一封信。這位父親看了信,當場掩面痛哭,就在畫前跪下來。
經理說到這裡,會議桌前所有同仁都安靜低下頭來,我看到已有女同事默默掏出手帕,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我靜靜地看著經理,不假思索地說:「本來就應該去啊,這是一件好事!」
我想起「優人神鼓」創立的第二年,台中監獄邀請我們去表演,整整半個鐘頭,我們拿出所有絕活,賣力演出。表演結束,台下卻鴉雀無聲,兩、三百位受刑人一個掌聲都沒有,我們尷尬地站在台上。他們是被派來看表演的,所以毫無感動。可是在演出過程中,我清楚注意到有些收容人本來是無精打采地靠著椅背,在鼓曲一首一首演出的中間,他們的身體都被吸引著漸漸向前傾,表示他們看的很入迷啊!就在我們要尷尬地下台時,旁邊的一位警衛,突然開始鼓掌,瞬間全場掌聲轟然響起。我和所有團員才鬆了一口氣,我們深深一鞠躬,感謝他們熱情的回應。
望著會議桌上的經理和同仁們,內心有個聲音慢慢升起:這件事不但應該去,而且會不可思議。
一個月後,我和阿襌(黃誌群)進去彰化監獄面試。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道上的朋友,其實第一眼我是恐懼的。他們大多都眼神閃爍,不敢正視我們,在他們羞赧、逃避的臉上,可以清楚地看見粗糙的皮膚,以及因長期抽菸、嚼檳榔,而不工整的牙齒。
我們進行了一個簡單的節奏測試。面對這樣的測驗,他們很不自在,甚至覺得荒謬好笑。當時我想:「天啊!能教嗎?他們會好好學嗎?表演藝術對他們而言似乎有很大的距離……。」他們都沒有任何音樂背景,只有一位小時候打過廟會獅鼓。最後我們挑選了十六名,典獄長將之命名為「彰監鼓舞打擊樂團」,由優的資深團員伊路負責教鼓,謝老師教神聖舞蹈,每週各上課一次,我和阿襌師父大約每個月指導一次。
獄中是不可以做任何身體性的鍛練,因此他們的身體很僵硬,對節拍的掌握非常困難。由於一開始並不了解課程,只是被動的接受獄中安排,所以伊路花了很大的功夫去溝通,讓他們安心接受培訓計畫。課程進行一個月後,我和阿禪進去指導,發現他們變得很敞開,開心的圍繞在我和阿襌師父身邊問長問短、主動幫忙提東西,就好像自家的孩子般信任、親切。這群迷途的青年原來都很開放、主動、有想法。
不到半年,文化局長安排他們和「優人神鼓」一起在「彰化體育場」戶外大型演出。這是台灣獄政史上第一次破天荒讓這麼多位收容人共同出監,參與公開性的活動。那次演出讓許多人非常訝異,短時間內就可以把兩首鼓曲按步就班的完成,而且台風穩健、臨危不亂。那日精采的演出獲得台下上萬觀眾熱情的迴響,許多人甚至熱淚盈眶、起立鼓掌。雖然他們戴著面具,仍可感受到面具底下的那張臉,是榮耀、自信的。在後台我興奮的擁抱他們每一個人,跟他們說:「看到觀眾的反應,就知道大家完全接受你們,這是你們認真學習的態度感動了台下每一位觀眾。」
此時,心中突然有個很大的感觸,眼淚從眼眶流出,語帶哽咽的說:「真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你們不用戴面具演出。」因為脫下面具的那一天,就表示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面對台下觀眾,證明自己是誰。就在這個時候,我心中升起一念:「他們出監之後只要願意,就可以進團繼續打鼓。」
那晚演出回去後,許多人整晚興奮地徹夜難眠,有人說:「沒有想到社會還願意接納我們,應該是我們在用生命打鼓,感動了別人、也感動了自己。」也有人說:「第一次有人肯定我們,還有人喊安可!超爽的。」當時鼓舞班的班長說:「大家聚在一起,在最低潮的人生,一起努力做好一件事!一起享受榮耀!」
看著他們內心的熱情和自信,我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你們假釋出監後,只要願意,『優人神鼓』都張開雙手歡迎你加入。也許你真的適合待下來;也許你只是一段過度期,我們都願意協助!」